關於夏的散文

本文已影響7.35K人 

陸清安一身嫩綠色長裙,亭亭而立,微笑着衝周錦年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周錦年以微笑回她,然後自覺地走遠了些。

關於夏的散文

“林木頭,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裏的。不過……”陸清安走過來,眉梢挑起,一臉不快的樣子,“你怎麼把他也帶來了?難道你不知道,在一個曾經也喜歡他的女孩子面前這樣秀恩愛是很不道德的麼?”

林又梔微微紅了臉,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陸清安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撫了撫額,“喂,林木頭,你怎麼還是這麼不成材。”

“清安。”林又梔認認真真地擡頭盯着陸清安的眼睛,雖然陸清安已經在極力掩飾,她依然能感覺得到她情緒裏細微的變化,有那麼些不自然,“告訴我,這麼些年,你究竟過得好不好?”

斂了笑意,陸清安垂下頭,深深吸進一口氣。戲園子里正唱着:“……如花美眷,終敵不過似水流年……”婉轉纏綿的唱腔,像是一片一片的落花在風中飄零,帶着那絲絲縷縷的悲傷飄進心裏,然後慢慢生根發芽。陸清安沉默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

兩人在戲園子邊上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下。提起過去,陸清安顯得有那麼些頹廢與不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

月亮悄然在山頭別成一枚明亮的胸針,柔軟的光在她們身邊搖搖晃晃,纏繞在陸清安的乾淨卻又憂傷的臉上。她說,高三那年,她去了美國,被送到她父親的一個朋友的家裏面。因爲語言不通,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呆在房間裏,不願意出門。大概那是她生命裏最頹廢的一段日子了吧。她幹過餐館服務員,當過清潔工,在酒店裏打雜,做過很多很多的工作。每個夜深人靜卻又無法入眠的夜晚,她瘋狂地想念林又梔,以及,周錦沐。有很多次,她都覺得自己會撐不下去,也只能抱着自己看着手機裏她們的照片無聲地落淚。

“林木頭。”她忽然擡頭定定地看着林又梔,“你一定要好好對周錦年。”

林又梔難過地看着她,“清安,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承受了那麼多。”

那個時候,林又梔和陸清安一同喜歡着周錦年,年輕的心因爲那個少年而變得異常敏感,甚至邪惡。在又一次看到陸清安在周錦年面前落淚,而她心心念唸的少年把面前的女生輕輕地擁進懷裏之後,她心裏的嫉妒與不安,彷彿是滾燙的岩漿噴出了地面,尖銳的言辭就那麼肆虐地灼傷了那個說要和她做一輩子好姐妹的陸清安。

她幾乎是咆哮着說出那句,陸清安,我們再也不是姐妹了。以後,我不認識你。然後也不聽陸清安在身後的急切叫喊,迅速地跑遠了。她不想聽到任何解釋。她可以接受陸清安和她共同競爭,可是卻不能夠忍受她的這般行爲。

從那以後,兩個人漸行漸遠,陷入了冷戰。陸清安想要解釋,可是每次林又梔都說說笑笑地與別的女生走遠,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她。而後來,陸清安就那麼消失在了她的面前,再也沒有出現過。而後又傳來了陸清安去世的消息,直到這個時候,林又梔才忽然開始後悔她曾經做的那些荒唐事。

“沒事的。”陸清安笑了笑,眼睛裏卻分明溢出了淚水。

林又梔抱了抱她,說:“清安,你一定要幸福。”

回故鄉已經二天了,每日都在濃烈的鄉情中宿醉。故鄉的土、故鄉的氣息、故鄉的雞啼在我深沉的夢中醒來,我又回到孩提時代。

這一日醒得特別早,晨光熹微,了無睡意。起牀,信步而出。一彎月掛在青色天空,淡淡的霧籠罩四野,萬物悄然。順着小徑走,路邊的草葉不斷牽着我的腳,吻得溼溼的。在經過一池小塘時,忽見幾朵白蓮依水而睡,未綻的蓮頭堪堪垂至水面,慵懶嬌憨,睡姿絕美。第一次見植物睡成這個樣子,好想投顆石子,驚醒它們的酣夢,可終究不忍。

這個小池塘三面籠在青紗中,小路在其一邊穿過。水面沒有一絲波紋,一切都在酣夢中。薄薄的霧似一襲白紗直籠到岸邊的青草,青草也睡着,口水滴成一粒珍珠。我俯下身來,醉心於白蓮猶若空山靈雨般清麗脫俗的嬌容。已經稍稍綻開的那朵,好像要醒來了,不過純白的苞依舊包裹得緊緊的,不願醒呢!有三、四個葉片散開,葉尖描着淺淺的綠,水裙一般,不染纖塵!六、七片碧綠的蓮葉傘蓋般撐開半個塘面,滾滿落珠,一隻綠皮小蛙伏在蓮葉上晨夢正濃,一粒水珠噙於嘴角尤不覺。岸邊,一個寬寬的草葉上安穩地停放一隻藍色的蜻蜓,霧將它的翅膀潤成奶白色,如天使的翼,它也晨夢正濃。與岸草相連的是未及人高、兀立如林的青紗帳,童子兵般整齊排列直接遠處黛色的天,靜謐無垠。一絲風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世界彷彿襁褓中酣睡的嬰兒。水霧長了腳一般,慢慢地、慢慢地順着我的褲腳爬上我的膝,爬上我的手,爬上我的眉,頑皮地撫摸着我的臉頰,涼浸浸。

我沉醉在寧謐、安詳世界裏,時間也被這水霧浸溼了,慢得不忍前行。突然,“咚!”的一聲,綠皮小蛙躍入水中,驚起的漣漪一圈圈地蕩向四周,盪到小蓮,小蓮點點頭,醒了;盪到水邊,水霧“譁”的一下退去,一縷陽光透過青紗射到水面,然後又一縷,再一縷,金箭一般射破晨霧,射到蜻蜓的紗翼上,蜻蜓轉幾轉燈籠似的大眼睛,大千世界醒了!

夏之晨畫:一口小塘,一隻綠皮小蛙,一隻藍蜻蜓,三、四朵白蓮,七、八片蓮葉,千百滴葉珠,外加一個我,霧是淡彩,天空是留白,由夏的仙子妙手丹青。

想起在夏日裏那一片片惹人憐憫的荷花,孤傲的燦放在池中央。翠綠綠的片落落有致的錯開,或稍稍的浮在水面。耀眼的陽光下依稀能看到頑皮的水滴映階一片欣野,眨吧眨吧的閃爍其中。或高高的杆支架起寬寬大大的葉片,蜻蜓婉轉在上方。輕快的拍打着羽翼飛揚其裏。點綴的夏日間煩悶的一切。

看吧,柳條在歡笑,腰都彎了。真擔心它是否是喝醉了,險些掉入湖面的樣子。似乎,只要魚兒再用力拍打一陳浪花,漣汲的湖面就要把它絆倒了。小草也享受着水滴從天際一陳陳灑來的清涼,心裏興許正陶醉着昨日戀人一句貼心的話或一件並不算精沒的禮品呢。那閃爍在它腳下的是什麼,燦燦着一點點的。

可惜爲何刺眼的陽光那麼淡漠。空氣裏的水霧一下子就被蒸發到了天際。我擡頭想看看它又會飄向何方,奈何看到的只是團團耀眼的光芒,從太陽的身上傾泄而下。我靜下心想聆聽它是否會留下道別的語話,或安慰我一個人好好過。奈何聽到的都是花木草魚歡愉的嘻笑支音。我只想再聞一次它身上的香味,哦,還夾雜了春日間百花的芳芬。奈何傳來的是清幽的草木被熾烤的味道。

若是,能看到、聽到或聞到那個離去的人的身影、聲音或氣息。然,時間與空間的列車卻不曾爲誰停留。

熱鬧的夏日,妖豔的花朵和服飾,閃過眼前的卻盡是寂寞的落然。即便花美景豔、鳥語花香。即便嘻戲的魚兒驚起了片片漣汲,始終與我無關。

因爲夏日早已流逝。

夏天啊……六月的夏天啊。我擡頭望望湛藍的天空,側耳聽聽清脆的蟬鳴。陽光撒在我身上,我愜意地眯上了眼睛。

好像,記憶中的夏天一直是這樣呢。有着澄澈的蒼穹,慵懶的日光,循環的蟲聲,帶着太陽味道的清風以及潺潺的溪水。哦,對了。還有那充沛的雨水和散發甜美氣味的花朵。我吐出一口氣,一切都是多麼的美好。

記得以前小時候,很喜歡和一種小夥伴去小溪中玩。樹木的枝條拂動着如鏡子般的水面,鴨子成羣結隊的從旁邊遊過,蕩起一圈圈漣漪。冰涼的水觸摸着腳,小魚兒遊弋其中。呼!那時候是真的痛快。玩完水就到家中吹着電風扇拿着勺子舀着西瓜吃,若是還不解渴便歡快地跑過小橋去摘路邊的果實。那時候,日光就透過碧玉般的樹葉,在地上投映下斑駁的光影。

我用手支着頭,眼神透過窗外一直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觸目皆是白鐵皮一般的天空。據說,這是全球氣候變暖的結果。若是在這樣接着下去,全球就會回到恐龍時代^喂喂!還我的夏天啊混蛋!

我心裏有點難受。

離開家鄉在外省求學的大二暑假。我拖着滿是漂泊的旅行箱回家,一出火車出站口,熟悉的車站,我卻找不到接我的母親。可能是還在地鐵上吧,我猜,原本激動的心情伴隨過往的行人驅散。人潮涌動,從出口奔向歸處。我拉着行李箱,站在人羣中間一動不動,望向家人來的方向。家鄉,其實熟悉又陌生。

愛情是催化劑。去年未曾遇到他的時候,我還很依賴母親,依賴朋友。我的情感寄託在他們身上,可以在孤獨時隨時在電話那頭撥出一串串號碼,或者一句語音。但有了愛情之後,好像自己突然懶於聯繫朋友了,因爲有一個人懂你愛你,他懂你的比朋友更多,愛你同家人一樣,又不會像朋友距離遙遠,亦不願像家人對你過多責罵。就像沉浸在溫暖的小世界,甜蜜得捨不得分離。

但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我漸漸沒有主動聯繫朋友了。我知道是愛情的緣故。但朋友好像也不會因爲我的淡去而主動問候,這也讓我堅信了,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少了我他們不會記起,多了我不過是應付一箇舊友罷了。甚至,只是同學而已。

也許每個人在記憶裏,都會選擇性地保留,以自己的方式的回憶。

對於我而言,我的高中生活是很充實的,上課專心聽課,下課主動提問,午間習慣性看新聞雜誌,深夜複習到凌晨。但其他方面,我的回憶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樣了。或許在我的同學我的家人心裏,我在高中是失敗的,內向的,不善交往的印象。但我記得的是,我一直努力真誠地對待我的同學。室友生病我總是不由自主想爲她們找藥,課間聊天總是順着別人的意思說話,我不喜歡的動漫,我不太熱衷的遊戲,我有點反感的八卦。但因爲文科班,男生總是受歡迎的,我希望大家都不排斥我。但現在看來,大學之後,女生們最終還是把我放在了和以前一樣,不重要的角落。

文科班的幾位男生,還是和當年一樣受歡迎呢。

我不是個溫柔的女子。

心裏藏不住話,喜歡文藝卻從未學文藝的學科。糾結又犯二。貪玩又愛學。在學習方面過於理想主義,不喜歡一門課時會很明顯地抒發情感,比如,吐槽那門課的老師。不善交際,不夠強勢是我的缺點。我也深知沒有魅力是吸引不到新朋友的一個原因,無奈多年隱忍的日子早已磨平了強勢的那一面。我有時候也特別地不理智,忍到一定程度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宣泄出來,而不顧別人的感受。看來當年書蟲系列沒看《理智與情感》是個錯誤的決定....

關於電影,我有很多的故事在心裏。電影,或許不適合作爲一個平凡子弟的專業。但電影,足夠有能力構成我們一些人生活的一部分,回憶的一個方面。兩年前的也是這樣一個夏夜,我去看《臺北飄雪》 ,典型的臺灣日系清新電影。風景和人一樣美好的小鎮故事,瀰漫開來濃濃懷舊的臺式音樂,情感在剛剛好的氣氛裏得以盡情舒展。電影散場,餘味未盡,我喜歡在深夜的出租車上,透過車窗看這座城市,燈火闌珊。夏風拂面,夜晚的清涼也讓人靜下心來思索生活。有人說,電影是造夢的地方,爲女孩們編織了一個個華麗而不切實際的夢。我想說,優秀的電影往往是現實而殘酷的一個個故事,華麗只是電影源於戲劇本事誇張的凸顯戲劇矛盾衝突的外衣,而實質是呈現這個社會原本存在的一面。生活經歷豐富的人提前感悟過這些道理,而不諳世事的人藉助電影理解了他不曾瞭解的生活經歷。看《同桌的你》時我對這一點體會尤其明顯。同樣一部電影,有人記住的是捧腹大笑的大學時光,是酣暢淋漓而青澀的愛情友情。有人記住的是殘酷的青春結局,是夢想散場時強撐的苦笑,是醉酒後真實的訴說衷腸。而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時男主人公林一自嘲式的開場方式,澆滅了我們心目中的美國夢,以一個失敗者的口吻講述了真實的美國社會,它並非都是我們嚮往的那樣。

對於城市的理解。

我漸漸發覺到,一個人對一座城市的感情或者印象,往往和他本身所處的身份有關。我從縣城去西安求學時,是以一個重點中學的學生的身份,我享受着學校單純的環境,優質的資源。因此,覺得西安很美好很迷人。在重慶讀大學時提及西安,也是處於一個家鄉人的立場,努力維護這座城市獨特的形象。而如今去西安時奔波於實習,所見所聞都是這座城市平凡市井的一面。我漸漸發現了這座城市的不美好,氣候乾燥,基礎設施不完善,工資水平低,很多產業不受重視,等等。這些,與我之前向外鄉人宣傳的出入看似很大。實則,多面的城市纔是一個真實客觀的現實。大一時,我也像很多同鄉一樣,放假的時候喜歡去看看城牆,走走之前因爲學業從未去過的一些古蹟,我也想以一種簡單的方式紀念這座城市帶給我的自豪的感受。而現在,我聽了太多本地人的抱怨,我知道並非所有人都認同你的那種價值觀。不是每個人都對家鄉,有相同的名片,會對不瞭解這座城市的遊客,做出你期待的反應時。請理解這種差異。

但我還是深愛着一些地方。我愛深夜回校時出租車繞着曲江,夢迴大唐的建築長廊,燈火璀璨的大雁塔南區。我愛在城牆下散步,觸摸這座城市的歷史,留下自己的紀念方式。我愛青島的大海,帶給我思考童年和感受現在的潮水,愛海邊夢幻般的小店,愛清新的城市建築,愛一個我不曾熟悉卻曾經經歷過童年的地方。我還想,再去一次青島,和喜歡的人一起,吹着海風,聽聽海水的聲音。而重慶,雖然沒有浪漫的海岸,卻擁有我見過的最迷人的星空與皎潔的明月。結束了一天忙碌的學習,在湖邊的草地上仰望天空,是一種很幸福的生活。但糾結的實習,讓我第一次對未來開始隱隱地擔憂。我知道長輩們的教導,那些關於工作本身就是枯燥的重複性勞動,任何工作都要從基層一步步打拼開始的,既然選擇了就要好好堅持走下去...都是樸素的道理,是前輩們的人生經驗。但我依舊堅持,總有一份工作是我真正熱愛的,原爲之奮鬥終身的`工作。我想逼自己想明白這些我應該去做的選擇,應該去走的,究竟是怎樣的人生。

等待初夏的雨

慢慢隨風的季節

一如從前不復返

等待童時年幼的時光

慢慢瀰漫如雲煙

一切惜如從前

可總在改變

我如曾經那般惜夢

卻依舊回不去那段舊時光

這座繁華的城市有拉開了序幕

絢麗的霓虹燈依然在閃爍

而我卻以空氣般存在

只因這座城沒有我的落腳點

它不是我的安樂窩

正如這筆下的圖畫

畫得再美

它不是我,更不可能屬於我

而我與這座城,亦是如此

殘冬在兩極處消失後回到仲夏、給我一個深深的擁抱左手倒影、右手年華,在十八歲的天空灑下滿滿一地白色,我不忍心踐踏灰白輕輕穿過她留予我的那一片淡藍、我無聲哭泣、突然淚留滿面雪花不知覺的打落滿地落葉、掩埋在路邊的泥濘同時也無痕跡的埋葬我已夭折的愛、破碎的夢。

淚水笑過眼眶、詮釋着這痛已漸漸在憂傷邊緣蔓延熟悉的旋律悄無聲息掠過耳根、想起我們在一起唱歌時的微笑這個世界已在寂寞中無奈的頹廢、留給我一房間的淒涼青春被憂傷撞開一個豁然的口子、紛繁的時光象鳥翅撲閃而過。

青鳥飛過、飄動起心底淡淡的哀傷、我很無助的想起你你的笑靦走過這陌生的角落、我卻捕捉不到瞬間拾起身邊一族族的寂寞、時間在悲傷中慢慢沉澱漸漸長大然後一切安靜下來。

在夢裏、我看到這個夏天在歷史上下了一場夏雪,很美麗很美麗、看得我眼睛好酸心好痛也好幸福!

可所謂的幸福是什麼?是不是讓我失去了很多人很多事;然後我把他們封起來,細細的藏好、不管多麼明媚的天氣、都不把他們拿出來曬、哪怕塵封、哪怕黴爛、哪怕只剩下一個溜到嘴邊又不得不咽回去的名字。這就是幸福!

請讓我安靜的和夏雪一起沉睡、沒有欺騙、沒有痛疼、沒有淚水、沒有世俗的捆擾!

黃昏時分,林又梔站在咖啡館窗前,隔着窗簾凝神看着窗外朦朧的街道。傍晚的城市籠罩在明晃晃的玻璃盒子裏,人羣從四周流過去,無聲無息,仿若游魚。街邊偶爾傳來幾聲吆喝聲,又隱沒在喧鬧熙攘的人羣裏。林又梔眼神淡淡地從過往的人身上掃過,看到有路人因爲一點小事起了口角然後推搡怒罵,她忽然發現,南城,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安靜的小鎮了,就像她們,也不復當年模樣。

那時的她們都還在學校抱着英語書狂背單詞,陸清安突然探過頭來落在她的視線中。

她說,林木頭,我們離開這裏好嗎?

林又梔沒有回答她,只敲了一下這個小姑娘新做的大波浪,說,你真該到宇宙去。

陸清安看了看她,不再說話,然後扭頭朝鐵欄窗的外面看去,天是深邃的雙眸,那些飛翔而過的翅膀,那麼微小地與這龐大的世界做着對比,而她們,卻只能屈服在密密麻麻的紙頁中,囚禁自己一頁又一頁薄弱的青春。

林又梔想着,那個時候的陸清安似乎比她更叛逆一些,她永遠不會規規矩矩地穿校服,總是喜歡在淡粉色的T恤外套一件格子衫,戴黑色的藝術鏡框,腿上穿的是深暗色的直筒褲。不過很多時候,她都不知道陸清安究竟是在用這樣的裝扮掩飾什麼。

放在吧檯上的咖啡已經涼透了,這是陸清安最愛的咖啡。她轉過身去,端起來輕啜了一口,舌尖剛觸到那深棕色的液體,卻猛然皺起了眉頭,好苦。像極了人間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腦子裏閃過這些年風風雨雨的一幕幕,她一瞬間就失了神。

記憶裏的少年,就像是那一株挺拔的青竹,穿乾淨的白襯衫,留簡單的碎髮,永遠溫文爾雅,彷彿朦朧的白月光。默默在角落裏打量少年的少女們,一個宛若那幽靜的白蓮花,一個似那熱烈的紅玫瑰,都有着飛揚的長髮和裙襬,明媚的笑容和如鈴的笑聲。

算起來,陸清安與她相識已經有十五年了。她遺憾自己沒有陪她走過那疼痛的那六年,可是,她仍舊感謝上蒼,讓她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肆無忌憚。

周錦年推開門的時候,就看到林又梔坐在沙發上,怔怔地發呆。他走過去,輕輕地抱着她,柔聲問:“想什麼呢?”

林又梔反手擁住周錦年,擡眼對上他溫情的眸子,嘴角扯開一個大大的笑,“錦年你知道嗎?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你還記得清安嗎?”林又梔的眼眸亮亮的,裏面似乎盛滿了盈盈的星光。在看到周錦年點了點頭之後,她接着說:“她回來了。我就知道,她一定會回來的。”

林又梔一直很篤定,陸清安是會回來的。就像當初她無數次的離開,最後還是會安然無恙地回來一樣。

橙紅色的夕陽在高高的天台上停留,彷彿是戀戀不捨。花影眷着樹葉的風,帶起少女白色的裙襬,暖熱的光線打在她的微揚起的側臉,倒影在身後的牆壁上,映出一側精緻的剪影,眸光淡然落在天際,清涼又寂靜。

林又梔找到陸清安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情景。她想,若是這時候吹來一陣風,陸清安就要隨着風兒飄散了般。

“清安,你怎麼在這兒?”林又梔定了定神,看到她的長髮飛揚起來,帶着一貫的灑脫,又有幾分婉約的飄逸。

陸清安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地像是孱弱的蝴蝶,忽然就有那麼些不捨,“林木頭,倘若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也不要傷心好嗎?”

林又梔嘴角的微笑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隨後又柔軟下來,從來舟回來之後,陸清安常常會望着天邊發呆,她彷彿能夠猜出些什麼,卻又不願意去問。她小心地擁抱她,好似漫不經心地回着:“如果你真的要走,記得千萬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看見你離開的背影。”

陸清安輕輕地點了點頭,下巴擱在林又梔的肩膀上,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寧靜時刻。她一早就知道,她的歸宿,永遠不會在這個地方,能夠收留她的只會是遠方。從身邊的人都離開了之後,她就明白。“林木頭,答應我,你一定要幸福。”她擁着林又梔的手又緊了幾分,星辰般的眼眸裏隱隱有了淚花。

不知道是誰說過的,擁抱纔是最疏離的姿勢,因爲你根本就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陸清安離開的那天早晨,南城下了一場大霧。整座城市都被白茫茫的霧氣籠罩着,滿街的桂花香,彷彿是沾了水,帶着幾分特別的清甜。

她一身白色的長裙,右手拖着行李箱,小心地推開門,當她站在清梔的門口時,她忽然就想起那天林又梔說的那句我怕你會找不到我,有一瞬的不捨。

這一次離開,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還會不會回來,又或是要走過多少地方,等到過多少年。而自己的不告而別,林又梔是不是會難過。這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她要去找她的歸宿,找到周錦沐曾經對她說過的那種感覺。

許久,她終於垂下了眼眸,輕聲道了一聲“再見”,然後轉身離開。

林又梔伸手擦去玻璃窗上的霧氣,望見陸清安單薄的身影逐漸隱沒在茫茫的霧氣裏,在她的視線裏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

她是知道陸清安的脾性的,她的心一直都在漂泊,不曾安定過。如果讓她長久地停留在原地,也許她會覺得不安的吧。更何況,她還有很多地方要去,還有很多的夢要追。

林又梔又盯着窗外看了好久,她才拉上窗簾回過身,在心裏面默唸:“清安,我會等你回來的。”

林又梔以爲她再也見不到陸清安了。直到很多年以後的那個午後,她正趴在自家咖啡館門邊的吧檯上眯眼午休,在聽到玻璃門上的風鈴叮鈴鈴清脆的聲音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說着“歡迎光臨”。卻在睜開惺忪的睡眼看清來人的面孔後,說不出一句話。

倒是陸清安一臉燦然,伸手捋了捋耳邊掉落的發,衝她點頭,然後極自然地說:“林木頭,你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不然……”說着眨了眨眼,笑得顛倒衆生,眼睛眯起,玩味地接道,“我會以爲你暗戀我。”

林又梔愣了愣,彷彿自己墮入了漫長的夢境,眼前的人實在太不真切,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怔愣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清安,是你嗎?”

“林木頭,你說,在這個世界上,你認識幾個陸清安?”陸清安盯着林又梔的眼睛,看見她眼睛裏快要落下的淚珠,晶瑩透亮。

聽到這句話,林又梔突然就哭了。是,這個世界上,她只認識一個陸清安。陸是天之涯,陸之角的陸。清是清安的清,安是清安的安。“你終於回來了。”她像個小孩子一般撲進陸清安的懷裏,緊緊抱着她不鬆手。

“是,林木頭,我回來了。”陸清安的脣邊露出一個笑,溫暖又明亮,彷彿是午後灑落在窗臺上的陽光。“畢竟,這裏埋葬着我的青春。”

“對不起……”喜悅之餘,林又梔握着她的手,歉疚地說。“如果,當初我能站在你的立場上多替你考慮那麼一點兒,清安你也不會……”

自從高三那年陸清安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就離開了南城,她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她從所有人身邊消失了,有關她的一切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原本林又梔很惱火她竟然連一句再見也沒有說就和她斷了聯繫,可後來,聽同學說起她,她出國留學搭乘的航班出了事故,整架飛機墜入了海里,她已經死了。林又梔怎麼也不相信,就跑去陸清安住過的小區找她,她問過很多人,嘗試用所有的方式聯繫她。可是卻一無所獲。最後,她軟磨硬泡地賴着周錦年和她一起開了這家咖啡館,就用清梔作名,就像她們當初曾經憧憬的那樣。她要等她回來。不管多久。不管她還在不在。

陸清安搖了搖頭,似乎什麼事都不在意了般拍了拍她的手,“事實上,我當初確實是出國留學了,但是卻不是因爲你。高中畢業後,父親的公司陷入了經濟危機,不得不把我送出國。”她頓了頓,斂了眉眼,又說:“你和周錦年在一起,我並不意外。我也從來沒有怪過你。畢竟,感情的事情,並不能勉強,他又不是他。況且,如今我很好,沒了周錦年,我還會遇見更好的人。”

陸清安低着眼,卻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她想說,畢竟,我只有一個你啊。

林又梔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跑去櫃檯裏給陸清安做了一杯咖啡,是她最愛的ESPRESSO。陸清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後打量了咖啡屋的裝潢,“林木頭,你的咖啡屋怎麼這麼眼熟,不僅是名字,還有佈置。就像是在哪兒見過一樣。”

“這是我們的清梔啊。”林又梔又遞過來一個甜點,“因爲我怕你回來之後找不到我。”

陸清安有一瞬間的怔愣,然後又眯眼笑了。看着林又梔溫暖的眉眼,突然的,她覺得這些年所受的苦都不算什麼了。

夏,這個熟悉的字眼,看見它,我感觸很深,那舊時的童年與歲月,從我腦海記憶的地平線緩緩地上升……

夏是真真的,夏是醒目的,夏是快樂的。

夏,這個字眼,我能真實的感受到它,在炎熱的夏,我可以吃個西瓜,我可以去游泳,我甚至還可以控制夏,我讓夏天的空氣進屋,關上門窗,開啓空調,讓夏天炎熱的空氣變成舒服的風,躺在牀上,用心去感受這真真實實的“夏天的風”,那是一件多麼令人高興的事啊。

夏,這個字眼,是醒目的,在空調下你會覺得想睡覺,而你把身子暴露在陽光下,頓時會令你覺得神清氣爽,手上的筆也飛速的劃過,效率很高,這熱的空氣,形成一個熱的氛圍,不由得眼前一亮。

夏,這個字眼,是簡單而又難寫的,是快樂的,簡單的夏就是舒服的躺在空調裏,說是難寫的是因爲你可以做無數想做的事:吃西瓜,游泳,夏令營,寫書法,你可以把它定義爲無數的解,你可以認爲它是任何的東西。

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季節啊!我愛夏!

十七歲的夏天,隱下我的心情,卻沒有阻擋她始終顯現在記憶中,是青春起跑線上永不褪色的風景。

葉子離開樹,若是追求自由,那最起碼她是幸福的,是她的選擇。若是被秋風無情擊打,她的結局何等淒涼。被摧殘過的她還會信任的棲息於偉岸的樹幹嗎?她的命運如此。但她可以選擇之後的光景,被摧殘後的她可以選擇棲息於泥淖,或者,她的生命會出現不同的轉折。

很矛盾的感覺,對男孩。有種不懈,有種輕蔑,還有種恐懼,有種擔憂。就像是隻被人抓慣耳朵的小貓,當人的手伸過來時,會慣性的躲避。所以在與他相遇時,我也是如此的心理。但是奇怪的是,他沒有很正常的抓我的耳朵,很冷漠,只是時不時的盯你兩眼,感覺很新奇,那種眼神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的眼神裏有我熟悉的成分,就如同看到自己的眼神。他是一個工匠,被家人僱來蓋房子。記得那天放學後,見家裏有生人,也得知當天工匠會來,也不驚奇。只是在幾人中,他的臉很引人注目,他大我一歲。我朝他撇了幾眼,他也是。他的眼神很讓我震撼,男孩怎麼可能也會有這種眼神,很悲傷。之後,每次放學都可以見到他,每到晚飯,都會看着他吃飯。他很害羞,當你把碗接到他手裏,碰到他的手時,他會臉紅,我會突然想笑。當你跟他說話時,他的眼睛好像在笑,如同冬陽的煦光投進我冰凍的心。那些天我愉悅的心情告訴我,我的心在解封。

有時,放學後,走到新的房子前,等工匠們歇活,會無意的注視他,他很熟練,很敏捷,有時看着他的脊背上有深深的汗印,心裏會猛的一抽,就像當初有人抓耳朵時一樣。那時,漸漸的感覺到有根線在牽着我,讓我在放學後有動力回到家。

有一次,舍友想吃杏,那個時候杏還是綠色的。星期六中午吃過飯,我糾纏媽媽陪同我一起去摘杏,媽媽再三推阻,本來蓋房子,媽媽就瘦了一圈,媽媽讓我去叫他。吃過飯,他在客廳裏看電視,我不得已提出這個想法,其實我是很期待他去,跟他說的時候竟然聲音有點顫抖。他很隨意的說,我不去。我心裏震撼,但我不死心,冒着最後一點勇氣說,走嘛…!很奇怪,竟然有撒矯的成分,怎麼會?他說,那走吧。那刻我就像是一隻沒有煩惱的小鳥,嘰嘰喳喳的在路上說個不停。單獨相處的時間沒有之前設想的輕鬆,很緊張,感覺跟做賊一樣。但說了很多,談到他輟學,他的弟弟,我的學習,我堅持學習的原因,沒錯,我學習是由於媽媽當初的暴力教訓,她拿鞭子將我抽到學校去,所以,我很欣慰,媽媽沒有放棄我。這些我都告訴他,很輕鬆。後來,我在日記裏這樣形容那天的場景:他在杏樹上躍動的身影帶給我太多震撼,以至於我會用之後的時間去體驗這種震撼,超乎預想自己的限度。

會很期待晴天,晴天可以看到他,有時我覺得上帝很奇妙,他會讓我在陰天跟隨他一起傷感,因爲看不到他。我那時在日記裏這樣寫:他是我的維他命,只要看一眼,就會讓我精力充沛。本來高一住校,但是卻漸漸的通校,同桌這樣問過我:你每天這樣來回跑,不累嗎?我會心一笑,這樣回答她:當你習慣一件事時,在別人看來不可思議,在自己卻早已司空見慣。她很不解,因爲她說我的回答很深奧,要我解釋,我告訴她:有些事情是解釋不清的,否則,就沒有美感了。同學這樣形容我:這段時間,中獎了吧?整天嘻嘻哈哈的。其實,我知道,自始至終都明白,這些不會有結局。但還是努力的生活。

有一次,姥姥告訴我,她很累,根本來不及給他們端飯,姥姥年齡大了,爲了蓋房子的事,專門給工匠們做飯,姥姥有點委屈的告訴我。我中午在學校,只有晚上回家,幫不了多少忙。那天我下午放學之後,我叫住了他,跟他說:能不能幫姥姥端下飯?他說:行阿。隨即從懷裏掏出兩個半熟的杏子,個頭還不小。我很驚訝,我之後臭美的想到,他可能以爲我喜歡吃杏子,所以……心裏甜的跟吃了蜜桃一樣。

房子已經有相當的規模了,這就意味着他快離開了……我其實很想從他那裏得到一些信息,他看我時眼睛裏開始變得迷茫,困惑。我會傳去肯定的一撇。記得有一次,媽媽姊妹的兒子來幫忙蓋房子,他和我同歲,但他叫我姐姐,那天,我一直跟老弟在一塊,我問他鐵絲到底是怎麼綁到鋼筋上的,老弟就教我,但我很笨,就是學不會,最後,他走過來,臉象是被人抽過,說道:就是這樣的。說着他就把一個鐵絲綁到鋼筋上。我的心象是樂開了花。那年,我十七歲。

思念,會讓人發瘋,擔憂人會離開,更會惹人瘋掉。沒有誰是誰的永遠,誰也不是誰的誰,這些我都早已意識到,但沒有想到的是,那該來的竟來的那麼早,我還沒有準備好分別的心情,或者,現實就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

那天匆匆放學回家,家裏空空如也,我問媽媽:工匠呢?“早走了”媽媽爽朗的回答。走了,走了,走了……沒有再見,沒有分別,更諷刺的是,一切似乎是原來的樣子,可是,我呢?我還是原來的我嗎?站在鏡子前,任眼淚奪眶,這些似乎是我還付出的代價。

後來我想,如果當初你沒有離開,我們會不會不一樣,如果當初你勇敢一些,我們可不可以不這樣?有時會想要個肩膀,我會想到他,我想,如果有機會,我會緊緊攬着他,攬進我的血液,攬成永恆。

想起他離開的那段時間,會神經質的記錄很多場景,以日記本爲業,我感覺我快垮了,要瘋掉了,要消釋了,我很慶幸時間給我力量,讓我重新面對那段時光。時間真的是最大的醫療師,它會給一切打上麻醉劑,讓你恢復。

之前我是什麼呢?我排斥男孩,也許有人會覺得我不正常,即使我沒改變多少,因爲就現在來說,我若是在男孩的眼神裏讀到陌生的東西,還是會很恐懼,只是沒有他出現之前嚴重。所以,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的人

當失意或者是煩惱的時候,會經常想起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會不自覺的嘴角上揚,很愜意,很舒服,很享受,我知道,有的事情過了就不會有,他是我的記憶中不可獲缺的重要部分,我們的故事,我認爲其實並沒有遺憾,就像我近日看到的一句話:真正的愛情是不需要表白的,因爲只要一個眼神,就可以說明一切了。或許,這就是最好的歸宿。他本就像是上帝派下的天使,來打開我的心結,他的使命完成之後,他就消失了,我找不到他了。

我想在之後,我就要努力的去生活,沒有他的眼神肯定,我一個人……。

十七歲的夏天,隱下我的心情,卻沒有阻擋她始終顯現在記憶中,是青春起跑線上永不褪色的風景。

還有兩天才端午節,學校就要放假了,說是放假,卻不是休息。校長在操場上宣佈夏忙來了,給大家放一週忙假。忙假期間要求學生們要幫大人們幹力所能及的農活,還要勤工儉學——收假的時候每人要帶回曬乾的麥子:高年級(五六年級)每人十斤,中年級(三四年級)每人八斤,低年級(一二年級)最少五斤。老師們都回家收割麥子去了,我們小學六年級自然也帶着任務被“放了羊”。

放假第一天早上,我在睡夢中被父親搖醒,睡眼朦朧中看見父親略帶憐惜的神情,“不睡了,把長袖布衫穿上,該去攤場了。”父親輕輕地說完就出了屋。我迷迷糊糊穿好衣服,出門一看天還沒大亮,瞅一眼客廳牆上的鐘表,才4:50,院子裏乾乾淨淨的,母親早就把麥仁熬上了,最後一把火,用鐵勺熟了菜籽油,吱啦一聲潑了醃好的蒜薹。一股濃濃的油潑辣子的味道便瀰漫了整個廚房,順了窗戶和洞開的門跳躍着出來了。我貪婪地聞了聞,便匆匆跑去洗臉,手壓泵裏淌出並不冰涼的井水,胡亂洗了臉,幫母親又壓了兩桶水,晃晃悠悠提進廚房。母親搖晃着還在熟睡的妹妹,交代:醒來後把麥仁用罐子裝了,醃好的蒜薹放到鐵盤裏,再拿上幾個碗,到時候送到場上去。

父親早就把幹活的工具碼放在架子車上了,我戴着一頂草帽架轅,父親草帽夾在腋下,走在我右側抽菸,遇見上坡就抓着車轅幫我拉一把,母親戴着草帽走在後面,一手提着開水壺,一手提着竹籃,裏面有水杯,用一條大手帕包着軟的兩三個蒸饃和花捲,還有幾根摘好洗淨的小蔥。走着走着,天亮了,東邊的天分外晴朗,蔚藍的天明淨如洗,不多的幾片白雲,剛彈出的新棉花似的白淨鬆軟,慢慢地變幻着樣子,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父親督促我快走,今天得攤一畝八的麥子,天黑前要攢堆了,晚上好揚出來。明後天趁天氣好得割兩天麥,天氣預報說三天後有連陰雨。

碾麥場東北角上兩顆高大的桐樹底下,麥摞子足足有七八米高,蓋着塑料布,上面壓着磚塊石頭防風。我把架子車停好,卸了農具,把空架車拉過去立起來,沿着車子爬上麥摞去,搬了磚塊石頭,揭了塑料布,然後卸麥捆。父母先是每人一把掃帚把灰塵樹葉掃乾淨,接着提了麥捆去,父親在場中間立了一捆“定中”,然後圍着中間的麥捆開始攤場。攤場有講究:必須順時針攤開;不能厚,厚了碾不透;不能薄,薄了容易砸場(把麥子碾入土裏,並且帶起泥土,麥子就不乾淨);還得攤均勻了,否則碾軋不順暢;薄處碾透了,厚處還沒碾淨。我雙手各提麥捆往下溜,好容易卸到離地一人高時,才下了地,移了架子車,也提起麥捆跟着母親攤場。母親心疼了,掏出手帕給我擦汗,要我歇歇去,父親也督促我去歇,說歇足了,纔有力氣繼續幹,小夥子幹得猛了容易傷着。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爬高了,周圍的鄰居也紛紛到地裏來了,路過地頭的鄰居高聲地向父親打着招呼,父親站直了身子笑着迴應,鄰居又笑着問我:“學生娃,招的住?”我嘿嘿笑着: “掙人很,不過還能弄”。“好好唸書,到時候給你大考個中專,就能脫離農村,再也不出瓜力咧”。我點點頭,目送鄰居走遠,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快步來到樹蔭下,揭開竹籠的蓋子,母親倒好的開水已經涼了,喝幾口水解渴,又噙了一大口水,吐着洗乾淨手,掰了半個饅頭,抓起一根蔥就着吃了,嚥了最後一口饃。渾身又充滿了力氣,我快步跑過去幫忙攤場,要父親和母親也去歇歇,母親直起腰一隻手摘了草帽用來扇扇風,一隻手掏出手帕擦擦汗,叮囑我慢點幹,她不用歇,都習慣了,父親一聲不吭繼續忙活,我問:“那我去把水端來,你們喝些水吧?”父親迅速地幹着活:“我不渴,給你媽把水端來,把我掛在樹枝上衣服裏的煙捎過來就好。”我又急忙跑去端了兩杯水,給父親取了煙,母親笑着接過去,一飲而盡。父親也笑了,接過杯子喝了,杯子給我,又從煙盒裏掏出煙來點燃,叼在嘴裏,雙手卻忙着幹活。我趕緊接了母親的水杯,和父親的水杯一併放回去,轉身回來接着攤場。攤場對於我來說最費力氣的就是解“麥腰”,父母務農多年,幹活有技巧,順着“麥腰”打結處簡單擰兩圈,麥捆就散開了。我只會出蠻力,母親看見了,就感嘆忘了給我帶把鐮刀。太陽更高了,曬在裸露的皮膚上,火辣辣地疼,麥芒扎過的地方就蟄疼得厲害,汗水迷得眼睛睜不開,母親卻說,太陽大了好,麥子曬得幹,麥粒好碾下來;麥草也輕,翻場、起場人輕省!我心裏矛盾着,既心疼父母被曝曬,又盼着太陽大些好碾麥;不然一天碾不淨,改天還得碾“騰場”,得讓父母出兩次力;要是有什麼機器既能讓人輕鬆,還能把麥子收淨就好了!我不由加快了攤場的速度,我知道自己多幹一些,父母就可以少出點力。父母也加快了速度,他們知道早點攤好了,麥子就可以多曬一會兒,也能讓我早點休息。麥場終於攤嚴實了,麥捆也剛好用完,父親取來“定中”的麥捆,分散了灑在邊上,又用掃帚將遺落收的零散麥子收了邊。

我們剛在樹蔭下坐下來休息,遠處傳來妹妹略帶哭腔喊我的聲音,扭頭望過去,只見妹妹一手提着鐵罐(罐裏是麥仁稀飯),一手提着竹籠(竹籠裏是碗筷和小菜),小心翼翼挪動腳步的身影。妹妹怕把飯灑了,或者把碗摔了,所以每一步都走得特別小心,加上年紀小,力氣少,路還遠。妹妹又急又累,看到我跑過來接她,淚水在眼框裏直打轉: “哥,你和咱大咱媽都餓了吧?我起來遲了,把鍋洗完都八點多了,提着飯和碗又不敢走快……”我趕緊接過鐵罐和竹籠,安慰妹妹:“我們都忙得忘了肚子飢”,妹妹聽了破涕而笑,使勁地甩着累得痠痛的胳膊,接着又跑去喊父母吃早飯。

妹妹端起杯子給我們倒水洗了手,母親又仔細洗了臉,一家人坐在鋪在地上的一張塑料布上吃早飯,母親幫父親泡茶,妹妹幫我們盛飯,我和父親每人一個蒸饃,夾了調了油潑辣子的醃蒜薹,咬一口,鹹鹹的又辣又香,還有一股淡淡的中藥小香的味道,接過妹妹遞過來的碗,喝一口滑溜溜涼絲絲的麥仁稀飯,所有的勞累一掃而光。我衝妹妹點點頭:“你來的正是時候:來早了,我們忙得顧不上吃;來晚了,肚子餓得受不了。”妹妹咬着花捲,得意地笑了。

父親很快就吃完了,站起身來對母親說:“我得去找車了,早起就給他八謀叔說好了,今年咱的麥子就叫他給咱碾了。”妹妹飛快地給父親遞上茶杯,有些燙,父親吹着喝了兩口,放下杯子就大步離開了。

在我的記憶中,每年夏收到了碾場的時候,手扶拖拉機車主就成了香餑餑,每家臨碾場前還得跟車追,攆着排隊,雖說有人排隊,總有相好對近的可以插隊,一旦車開遠了,再要開過來可不容易;畢竟司機喜歡連着麥場碾,這樣省油省車。人們就巴結車主,或者給車主孩子幾個新鮮西紅柿,或者幫車主提着杯子倒茶水,給車降溫加涼水,或者給車主家攤場,翻場……不一而足。車主本人不輕鬆,臉面黑髒賽包公,全身上下不見淨,衣服偶爾有破洞。

正午間,手扶拖拉機拖着粗重的石碌碡,冒着黑煙,一陣“康康康”的噪聲中開進碾麥場。八謀叔是老司機了,戴一頂舊竹帽,帽繩鬆鬆垮垮地吊在脖子上,一副茶色石頭鏡掛在鼻樑上,敞着覆滿灰塵麥糠的“的確良”上衣,穿着一件漆紅色背心,下身的褲子都分不出什麼顏色了。他斜着身子轉抓手,手扶拖拉機在麥場裏一圈一圈地畫着同心圓。一遍攆軋過後,麥子都服貼了,他就騰出雙手,伸出一條腿,用腳踩着一邊的抓手駕駛。我看見父親掏出一根菸,點燃後猛吸一口,然後一路小跑過去,把煙把輕巧地塞進八謀叔的嘴裏,又迅速退了回來,八謀叔也不嫌棄,嘴裏美滋滋地吸着,還衝父親點頭表示感謝。手扶車的速度更快了,碾軋了三遍以後,又一陣黑煙開走了。

父親一揮手: “翻場!”我和母親已經拿了三股鐵叉進場了,妹妹着急地喊,生氣自己沒有工具,父親就疼惜地說:“我女子不做咧,你給咱看好攤子,別讓螞蟻蟲子把饃咬了就行。”妹妹只好委屈地走到樹蔭下,拿起幾根麥稈攆螞蟻去了。我學着父母的樣子,賣力地翻起來。順攤逆翻,翻場也有講究,下叉不能太猛,猛了容易挑破場,把泥土和進麥粒;又必須把麥稈全部翻起,否則碾不淨,麥稈儘量挑起來,麥穗朝上,方便暴曬。這時,沒有一絲風,太陽正照在頭頂,陽光像一條毒舌,舔着每一處裸露的皮膚,雖然戴着草帽,但頭頂總被曬得生疼,臉上密密匝匝的汗根本擦不贏,每幹幾下就得擦一次眼睛,否則汗水迷了眼睛啥也幹不成。每一次下叉,翻,挑,都耗費着體能,也考驗着人的耐性。堅持,堅持,再堅持,終於所剩不多了,父親衝着母親喊一聲:“回去做飯去!”妹妹聽見了,就急急地喊:“大,我給咱燒火!”父親又衝我喊:“你去歇會,剩下的我弄。”我知道父親的意思,讓我歇一會,趁着母親做飯的功夫,歇好了再去拾麥穗,畢竟還有精工儉學的任務,總不能把自己家的麥子直接交到學校裏去!我心疼父親,堅持着翻場。母親和妹妹到地裏割些韭菜回家了。

等母親和妹妹送來飯,我已經拾了兩蛇皮口袋麥子,正坐在樹蔭處看父親拾掇排叉,那是借鄰居家的農具。中午飯是西紅柿雞蛋麪,油潑辣子油汪汪的,炒好的韭菜還和着零星的肉塊,母親和妹妹在家已經吃過了,我和父親每人一個大老碗,盛得滿滿的,哎,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也許是幹活多太餓了,我竟然吃了兩碗,湯也喝了。父親慈愛地看着我:“‘男長十二奪父志’,大可不想你將來當農民,好好唸書,以後吃商品糧去!”好好唸書,一天內,兩次聽到同樣的話,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貪玩了。

麥場的農活就是:攤場,軋頭場,翻頭場,軋二場,翻二場,軋末場,起場,攢堆子,揚場。如果一天沒碾軋乾淨,還得軋熟場,出兩次力氣。吃完午飯,就是軋二場,翻二場,軋末場,等到起場塊結束時,我和母親運送麥草,父親把麥草摞成了一座小山,妹妹則自豪地在山頂踩摞子。摞完麥草,太陽快要落山了,麥粒和着麥糠、斷成截的麥秸厚厚地鋪了一層,走動時就有麥粒灌進布鞋裏,我索性脫了去,光腳站在麥子裏,一種暖暖的舒服就從腳底升騰而起。我在前面用“推把”推,妹妹跟在後面推二道,母親跟在妹妹後面用掃帚掃,父親則用木杴攢堆子,等小山丘一樣的麥堆在麥場西邊立在起來時,疲憊的一家人都露出了豐收的喜悅。

吃完晚飯,妹妹早早睡了,我卻嚷着要和父親去看場,其實沒有人偷,就是趁着有風好揚場。母親也和我們一起去,到麥場後,父母並不休息,風沒來前還得收拾個雜(沒碾乾淨的麥穗),慢慢地風來了,父親站起來,豎起一根帶着葉子的細麥稈,試了一下風向和風速,又打量了一下雲的流動,告訴母親不着急,現在風向不穩,半小時後風利了再揚。我沒有事情幹,就向父親請教揚場的技巧,父親擺擺手:“這些活路不用學,都是出瓜力,弄的再好都是沒出息,以後都要被機器代替了去。你好好唸書,學知識,學真正的本事,將來把夏忙天過成簡簡單單的夏天。”

來到麥場中央,新月下,光線有些暗,我運足目力往前望,尚未收割的麥子,卻在起着波浪。

時間過去了二十多年,當我站在省城寬敞明亮的高樓上,望向家鄉的方向,同樣的五月裏,似乎看見了父母汗流浹背的模樣,我忍不住淚水往下淌……

我們還沒來得及挽留住春姑娘匆匆離去的步伐;知了已在樹上放聲歌唱,昆蟲們忙忙碌碌,人們搖着蒲扇……啊!夏天來啦!

將近中午,萬里晴空,漂浮着幾朵淡淡的雲。人們一個個都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的;園子裏的花草樹木,都顯得無精打采的。只有知了還在枝頭上一個勁兒地叫着,好像在說:“熱呀,太熱啦……”但花兒卻不那麼認爲哦!看,在那碧綠的荷葉叢中,一枝枝亭亭玉立的荷花,像一個個披着輕紗在湖中沐浴的仙女,含笑佇立,嬌羞欲語。看着它那樣子,我的心似乎也要綻開了。瞧,一串紅那紅彤彤的小花就像一顆顆瑪瑙耀人眼目。

夏日的夜晚擁有着分外安靜的景色。黑絲絨般的夜空中繁星點點,那皎潔的夜光像一條銀色的帶子安撫人入睡。頓時,燈光睡了,人們也進入了甜美的夢鄉。四周安靜,只有調皮的風兒劃過而留下的“沙沙”響……

碧綠的荷葉,亭亭玉立的荷花,耀人眼目的一串紅……啊!夏天,你是那麼的美,那麼的與衆不同。所以我也逐漸喜歡上你了!

陸清安從來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她曾經說過,實際上,我們長久停留的地方,不過是人生旅途中一個短暫的停靠點。哪裏都不會是歸宿。她的歸宿,會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所以,在林又梔接到她電話的時候,她已經坐上了去來舟的火車上。來舟啊,林又梔放下電話,有點無奈地搖頭,想了想,走到書架前拿起一本冊子翻開從裏面抽出一張明信片。她凝神地看着上邊古樸的鎮落,頃刻,說不出話來。那座叫來舟的古鎮,很多年後,溪水是不是依舊清澈,水聲是不是始終如鈴。

南城的初夏,陽光溫溫和和的,並不熱烈,光影變換,在林又梔眼前勾勒出一幅迷濛的圖景。她眯了眯眼,恍然般揚起脣,“錦年,你快過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小鎮深藏在山中,陸清安是最早知道它的。她說,來舟,聽名字就會是一個讓人嚮往的地方。

那是在快要高三的時候,在高二的期末考試之後有一個短暫的假期,陸清安湊過來神祕兮兮地說,林木頭,我要去來舟,你要不要一起?

林又梔心裏有那麼一點衝動,卻又皺了皺眉頭,低了眉,她始終沒有陸清安那樣的果敢與灑脫,都快要高三了,我還是抓緊時間學習吧。

陸清安瞥了一眼她手裏緊緊握着的英語卷子,撇了撇嘴,林木頭,你要知道,有的事情,現在不做,也許以後都不會有機會去做了。

聽到這句話,林又梔捏着卷子的手又緊了緊,她知道,這是《練習曲》裏東明相說的話,是陸清安心心念念當成信仰來看的話。片刻之後,她說,清安,你讓我想想。

在這之前,陸清安曾經很多次邀林又梔隨着她一起去旅行,可是每一次都被拒絕。好像都已經成了習慣。一直都在進行着一個人的旅途。她去過很多的地方,看過很多的風景,卻只有她一個人。結束旅途回來以後,她常常會給林又梔帶一些東西,或是一支書籤,或是一個木製小娃娃,又或者是一顆琥珀。更多的,就是那一張張的照片,山水,小橋,紅牆黛瓦,上邊的人,無一例外,是她們兩個人。不過她從來沒有把照片給林又梔看過。自己難得矯情一回。

原本這一次,陸清安也沒有抱着希望林又梔會和她一起去,乍然聽見一句,讓我想想,也足夠讓她興奮。

“那最後,你去了嗎?”周錦年認真地聽林又梔講述着那些過去的事情,順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林又梔眼眸看着窗外不斷後退的樹木或原野,“嗯。”她轉過頭,眼睛裏帶着笑意,“不過,清安對於我的決定好像很驚訝。”

林又梔的心裏時時念着那個寧靜的村落。那個夜晚,她輾轉反側,一直想着陸清安的那句話,有的事情,現在不做,也許以後都不會去做了。而她就是用這句話,讓她的爸媽妥協的。

第二天,她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出現在陸清安面前,認認真真地說,我要跟你去來舟的時候,陸清安前前後後打量了她一番,然後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着她,說,林木頭,你終於開竅了。

相關內容

熱門精選